如鱼在水

我对孤独有一种极大的需求

#hannigram/拔杯# 四十岁的时候喜欢你会不会太迟

题材新颖,文笔干练而且虚实交错的写法简直绝了!!!

东方极蓝:

早知道要来的是这种地方,他就提出改成电话会议了。


不,他根本不会答应接下这单生意。
停在巍峨的庄园大门前,Will Graham看了侧前方的经纪人Harris一眼。他能清楚地看见Harris全身笼罩在兴奋和喜悦之中,并更加清楚地知道假如他现在掉头就走的话,这位在大部分时候都脾气不错的好好先生会有多么崩溃。


算了,Will对自己说。找到一个能忍受自己的好经纪人不容易。


他步履缓慢却带着不容许自己退却的坚决,慢慢走进了那道门。


 


这儿的主人显然很有品味。


三层高的建筑,看得出有年头了,充斥着古典而非陈旧的美感。门廊极高,让所有来客都必须仰视才能勉强观其全貌。


Will的目光并不停留在那些他见过或没见过,认得或不认得的精致家具或摆设上——反正他的小说也不是以景物描写或家具鉴赏见长,他看到的是其他容易被忽视的细节——他走到客厅当中停了下来,然后陷入了沉思。


他的思维很巧妙也很特别,能帮助他轻而易举地绕开Harris喋喋不休的介绍和其中夹杂着的夸张赞叹,像无数条透明丝线向四面八方延展开来。客厅里摆放着一架富兰德斯拨弦古钢琴,有年头了,应该是收藏品,保养精心,只用来反复弹奏心爱的曲子。他听到热水烧开时的蜂鸣,听到晶质玻璃器皿轻轻搁在木盘上的钝响,听到皮鞋踏在地毯上,牛筋底和干燥的棉织物短暂交错又分开又交错又分开的声音。他闭上眼睛,轻而易举从空气中捕捉到一缕上等呢料衣料的香味,由远及近——


“他来了。”


“——什么?”Harris愕然,但下一秒眼角瞥到踏进圆形客厅的一个高大身影,立刻笑容满面地迎了上去:“下午好,Lecter先生。”


“下午好。”Hannibal Lecter把托盘放下,这位神秘又尊贵的庄园主人亲自为他们端来了下午茶。


“我对饮食有着常人难以容忍的挑剔,所以习惯自己动手。二位,请坐吧。”


 


这是个深不可测的男人。是个未解之谜。Will发现他不能像一眼看透许多人一样看透对方,与此相反,当Hannibal向他投来目光时,他有一种自己从前胸到背脊被穿透、被牢牢钉住的错觉。


在开口之前,一个照面的工夫他们已经交锋数次。暗潮汹涌,激流四溅。


Will处于难以抉择的两难之中。他的大脑正一分为二,一部分正在疯狂地叫嚣着要逃离,就现在,立刻,走到门外去,然后逃得远远的,不要和这个人有任何接触;另一部分,或许是人类天性中仅存的那一点求知与好奇怂恿他留下。


 


唯一无知无觉的是Harris. 作为屋内唯一的正常人,在短暂的社交礼节过后,他用最正常的开场提起了他们此行的目的。


“按照我们之前沟通了解到的信息,您希望写一本自传,Hector先生。”


“是的。”


“您希望由——”Harris微微做了个手势,引向从头到尾缄默不语的Will,“Will Graham先生来撰写。”


 


那是个表达善意和友好的手势,充分表明做手势的这个人是热情的、开放的,身体姿态微微前倾,说明他对促成当下商议之事有很高的期待值,他的情绪是由未知的紧张和未知的兴奋交织而成,呈螺旋状向上,并由于主人摆出的平易近人的姿态而出现更高的阙值。


只一瞬间Will就接收到许多信息,他明白自己的能力还在,依然敏锐。然而当他把触觉伸向Hannibal Lecter时,却再次失灵了。


Hannibal Lecter坐在沙发上,沉静瘦削,安闲若定。但Will完全无法探知他的情绪,他不知道他此时是允许还是拒绝,是感兴趣还是无聊,是真心实意还是敷衍应付。


他感觉不到任何倾向性,陷入了一团迷雾之中。


然而迷雾中并不是一团祥和,而是暗藏危险无数。


 


“我——我不行。”在权衡之后,Will突然开口打断其余两人的对谈,“我恐怕无法做到……无法为Lecter先生写出一本令您满意的自传。”


Harris的鼻尖开始沁出微汗,Will能感受到慌张和不解像滴入水中的墨一样在他心间蔓延开来,而与此同时他也感受到Hannibal表现出了一瞬间的感兴趣,只是一瞬间,像水滴入海,瞬间消失地无影无踪。


“我听说Graham先生是行业内首屈一指的作家,能够将心理分析的能力运用到写作中去,为其他人写的传记或报导性文字总能令人产生是自己亲自动笔的错觉。假如连你都拒绝,我看不出还有谁能胜任这件事。”Hannibal说道,带着不乏遗憾的语调。


“是的,Will他是最棒的。”Harris忙不迭附和道,语调里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丝骄傲。


Harris是真心为他着想,Will悲哀地想道,而他却注定要让Harris失望。


“有很多人都比我强,譬如William T.Ashbery,Amy Oliver,Helen Nelson……你可以花高价请到更好的作家,他们在写作上都比我更有技巧,作品也更加畅销。”随口列举着例子,那种躲避危险的本能此时远远占了上风,Will几乎是用自己的全部自制力来制止自己想要夺路而逃的欲望。


“但你所独有的特殊思维模式,令你常有神来之笔。”Hannibal在原地岿然不动,Will却没来由地感觉到属于他的强大气场笼罩了整个室内空间,他感受到侵略性,不容拒绝的野心,和势在必得的笃定。他试图反抗,却节节败退。


不动声色的君主明白他已经完全击败了对手,他拿起餐巾擦拭手上并不存在的鲜血,宣布了最后结果——


“我要你来写。”


Will盯着餐巾上的小朵刺绣玫瑰,如血滴般鲜红。


“我不是一个好的合作对象……我需要很多时间去理清思绪……” 


“我可以等。”Hannibal迅速截断他的托词,干脆又利落,“你尽可以等到你觉得准备好了再动笔。”


 


Will垂下眼,表现出一种无声的拒绝。


Hannibal并没有步步紧逼,而是转而对无辜的第三者说道:“Harris先生,听说你对园艺栽培也颇有研究,有兴趣参观我的花园吗?”


Harris迫切希望来点什么打破当下的气氛,忙不迭地答应了。Hannibal深深地看了Will一眼,站起身走了出去。


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廊的一刻,Will出了一口气,他发现自己的后背湿透了。


他需要独处。


独处能让他恢复精力,让他的知觉重新变得敏感起来。


他知道自己正站在一座宏伟壮丽的宫殿门口。他从未见过如此广袤、如此丰富、如此壮丽的心灵宫殿。


而宫殿的主人此时正向他发出正式邀请。


Hannibal Hecter有种深邃的难言的气质,令他直觉认为,这会是个非常值得挖掘的人物,他背后会有非同一般的故事,远离普遍意义上的庸常琐碎。


但他能否成功找到正确的路径?更进一步说,他会不会在这个过程中迷失自己?


Will没把握。


 


Hannibal注意到空气中残留的味道。他的客人独自站着,散发着馥郁的思绪的芬芳。除此之外他闻到肥皂和廉价刮胡水的气味,还有陈旧的木料香,沾染在客人的衣物上。还有狗味。各种狗味。


视觉容易受到迷惑,而嗅觉会给出真相,泄露出你是个怎样的人。


他驻足在Will身后,微微低头,让鼻腔被Will独有的气息包围。有惊慌失措,有对未知的惶恐。他像最挑剔的厨子检视佐料一样分辨着散布在空中的情绪。


他沉醉其中,但并未放任自己。


此时他循循善诱,耐心等猎物上钩。而他的猎物,很羞怯很敏感,稍微有点异动都会令他受到惊吓缩回自己的安全领域,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没有足以撕裂毒蛇的利爪。


 


“你常做梦吗?Graham先生。”


Will早知道他来了,也发现Harris并没有一同回转。他明白庄园主这是要营造一个私下交谈的机会,在一开始他就明白。他能感知他人的情绪,比一般人敏感的多,正因如此他是一个独自住在海边的木屋里的单身汉,离群索居,只和狗群一起生活。没有朋友,没有社交。社交让他不堪重负,陌生人的情绪像垃圾广告一样强行塞进他的大脑里,他并不想却不得不被迫咀嚼着他人的悲欢。


这正是他罹患社交恐惧症的由来。


“是的。”他不情愿地答道。


“大多是噩梦,对吗?”


Will看了Hannibal一眼,立刻意识到对方正在用他的专业技能分析自己。他厌恶地皱起眉,满脸都是‘走开,我讨厌被人分析’。


Hannibal并没有期望获得回答。“我们俩很相似。但我并不受噩梦困扰,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Will差点就要问出口了。


这回Hannibal并没有好心好意地给出答案。


 


“你也意识到了我们的相似,所以我们很相像,你已经感觉到了却并不想承认这一点。但你对我有种本能的防备和排斥,这是你对自我的厌恶排斥。”


Will下意识地想反驳。


“运用你的移情能力,想象我,了解我,证明我是错的。”


庄园主的嗓音低沉,像引诱夏娃偷吃禁果的蛇,他并不凭空捏造欲望,只是善于玩弄人心。


他非常擅长消除别人对他的防备,正如他对Harris做的;也很擅长利用别人对他的防备,正像他对自己做的。Will想。


 


Harris回来的时候看到Hannibal Lecter坐在钢琴前弹奏,而Will则靠着沙发扶手睡着了。他有些意外,因为据他了解Will对陌生人的戒心很重,而且还有严重的睡眠问题,不是那种能轻易在第一次见面的人家里入睡的人。


他走进来的脚步声惊醒了Will,而Lecter的琴声也中断了。Will坐起身,身上的薄毯子滑落下来。


“我吵醒你了吗?”Harris满怀歉意,“你一定是累坏了。”


“不……”Will口齿不清地嘟囔一声,“抱歉,我竟然睡着了。”


主人此时走到了他们旁边。


“Will已经答应了我们的合作,对吗,Will?”他看向刚睡醒的男人,后者避开他的视线,不堪重负似的,微微点了点头。


Harris还来不及想怎么他们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已经可以亲昵地称呼对方的名而不是姓——这对Will来说也很难得,他是在认识了Will三个月后才得到这种殊荣的,有鉴于此他甚至感到一丝淡淡的嫉妒——但他更快地被喜悦俘获了。


“那真是太好了!”Harris忘情欢呼。他虽然不明白这项合作是怎么在他离场的这段时间内达成的,但他只知道最难的部分——让Will点头——已经完成了。他原本以为自己要花上三个星期——或者三个月来说服Will呢。


“那么,接下来的细节请同我的助理联系。”


已经达成目的并掌握了全部控制权的男人站起身,风度翩翩,带着友善的微笑,和根本不会被察觉的志得意满的惬意。


 


和主人告别之后,Will走出大门。Harris跟在后面,还沉浸在恋恋不舍的余韵之中:“他可真是位贵族绅士,不是吗?我原先还以为他会是个难以打交道的人,没想到……”


Will突然停下脚步,扭头朝二楼的窗户看了一眼。窗帘拉起来了,纹丝不动,从外面并不能看出任何痕迹。但Will就是知道他在后面。他在看。


他像一只被毒蛇盯上的猫鼬,在试探后选择夺路而逃。


 


 


Harris送他回到海边的家中。这是一栋两层的老式房子,外墙刷着蓝白的漆。


三只很难看的狗迎了上来。


Harris扶额,“你爱捡流浪狗的习惯还没改?”


Will丝毫不介怀,给每只狗以亲昵爱抚,“改不了了。”


“进来喝一杯吗?”他问道。


“不了,我还要回华盛顿。你一个人在这里没问题吧?”


“能有什么问题。”


Will在门口的躺椅上坐下,一回到家他全身的神经都放松下来,戏谑道:“要是不写东西了,我倒是想去当个汽船维修工。”


他察觉到Harris的内心出现一股难言的复杂情绪,疑惑地看了对方两眼。


并无异常。


“放心吧老兄,”Will笑道,“合约已经签了,我不会半途溜号的。”


Harris倒像是当真担心这个似的,如释重负地说道:“那就好。”


临走前他又吩咐了一句:“记得按时吃药。”


 


汽车引擎的声音远去之后,Will还坐在原处发呆。起初他还能听到狗群相互嬉戏打闹,发出欢快的吠叫,听到潮水拍岸又缓慢褪去的声音。


渐渐地他什么都听不到了。


空气中的微尘在阳光下旋转,渐渐变幻成人影。他不知道那是谁,但他感觉到了恐惧。他对自己说没什么好怕的,他坐在海边晒太阳,一切都温暖和煦,像电影里的度假场景。但是恐惧像阴冷的毒蛇一样钻进他的心底,搅得他恶心欲呕。他全身僵硬,无法动弹,只能看着那个古怪人影朝他靠近,甚至——


几声犬吠击碎了幻觉。温斯顿站在他面前,用自己的舌头去舔主人的腿。


Will心有余悸地回过神,又像痉挛般大口喘气。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再出现这么清晰的幻觉了,他几乎都快把它忘了。他跌坐在地板上,用双臂抱住温斯顿,把脸埋进温暖蓬松的狗毛里,等待心跳渐渐平复下来。温斯顿疑惑但乖巧地站着,偶尔舔一舔主人的脸。


 


 


再次走进会客厅的时候,Will终于注意到了这里陈设的典雅。


而他自己,作为一个除了基础渔具、一辆旧的大众轿车和两瓶蒙特拉谢白葡萄酒之外几乎一无所有的穷人,不由得对这里产生了一种淡淡的敌意。


Hannibal Hector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除了众所周知的,他是一位著名的心理医生之外,Will了解到他在古典文学和音乐方面都有很高的造诣,是一名具有审美理想主义风范的优雅绅士。他身材挺拔,衣着整洁,优雅又冷峻……但这些都是表象。


内里呢。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Will不敢说自己对此一点期待都没有。


 


“请坐。”


两个相对的单人沙发,在以客厅壁炉为中线的两侧平均地分开摆放着,体现了主人与来客(至少是打算与来客)平等相待。壁炉上方挂着一对完整的鹿角。


“我们从哪里开始呢。”Will手上拿着用来记录写作素材的纸笔,但并没打算动用它们。他漫无边际地说,“谈谈你自己吧。”


“不如,就从我的孤独开始吧。”


“你的孤独?”


Hannibal的话很明显挑起了Will的兴趣,也很巧妙地把主动权握在了自己手中。但Will不介意,他的思维天赋让他总不由自主地按照别人的说话方式去交谈,尽管有时候他并不想这么做。他乐意让Hannibal掌握主导权,他乐意被他牵引着在心灵的宫殿里漫游。


 


“人生的际遇就像在看电影。你走进陌生的电影院,坐在事先被安排好的座位上,但并不知道邻座遇上的会是什么人。


你赞叹、鼓掌,或者悲痛、惋惜,甚至亲历其中。


结果你回过头,发现周围全是无动于衷的面孔。


就是在这个时刻,你意识到自己不被大多数人所了解。他们说关心并不是真正关心你的感受,他们说爱你却并不知道如何爱你。


你是人群中的异类,成了孤独的走狗。”


 


Will发现自己置身旷野。


四下无人。


干枯的枝桠上停着一只渡鸦,几只秃鹫正在啄食地上的腐肉。


只见前后左右都是幽深密林,视力难以企及边缘,亦不知有何出路。


秃鹫开始悄无声息地向他靠近。


恐惧开始泛滥,他想逃,却发现自己无法动弹。


空中响起一声尖利的鸣叫。


他仓促抬头,只见空中一只红尾鵟突然向他俯冲过来,秃鹫被四散惊走,只有他闪躲不及,锋利的爪子和尖喙眼看就要刺入他的胸膛——


Will惊醒过来,大口喘气,全身已经被汗水湿透。


 


Will洗了一把脸。


他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家中的,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入睡,恢复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而暮色已经沉沉。


镜子里的男人一头乱卷,满脸胡茬,深陷的眼眶和眼底的青黑色阴影表明睡眠对他从来就不够仁慈。


他把脸上的水珠用柔软干布拭尽,换了一件干燥棉T,吃了比平时更多的消炎药,然后坐在写字台前开始动笔写第一句话。


 


【I see my end in my beginning.】


 


然后他的头往椅背上一仰,开始回忆。要更了解Hannibal Lecter这个人,了解他的思维模式,了解他之所以成为现在的他,了解他的恐惧(假如有的话)和欲求,他需要能穿越时空。


他像一只辛勤的蚕,把自己吃下的桑叶全部化作绵长的蚕丝,一点一点,从身体里抽出来。


 


【有理由去进行的行动,总是与行动者对人的本性的看法相关。行动理由可能来自于道德性或合理性,或二者兼有,二者中的任何一种都并不绝对地总是处在上风。】


 


要理解Hannibal不是件容易的事,但也许他可以从中找到对自己的理解。


 


Will每周三天驱车前往Hannibal的庄园。


其余时候他在家钓鱼或者玩狗,或者边钓鱼边玩狗。Hannibal对他的消极怠工没有任何意见,只问了一次是否允许他前来参观。凭心而论Will不是很情愿如此,工作和生活,他向来分得很开。但这种迟疑的拒绝被Hannibal解读为默许,并且在一次他亲自上门并送来了美味的自制饭菜后,Will就不再拒绝他突然的造访了。


但他们所有和工作相关的正式交谈,都发生在Hannibal客厅的那两张呈平均分布状的沙发上。


 


“你深受阿斯伯格综合症和孤独症的困扰。”


Will没有否认。


他的头脑像一栋住有众多房客的大房子,许多声音在里面争论不休,甚至相互扭打。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会这样?”


“大概是因为写作吧。”Will不在意地答道,“我时常把自己代入到别人的世界,想起所想,借此了解他人。”


“这是你的天赋。”


“让我伤痕累累的天赋。”
“我呢?你对我有多少了解?”


“我不知道。我总觉得……我一直在外围打转。我还没能开始触及真实。”


“什么是真实?”


“每个人都有希望展现给他人和不希望展现的两面性。”


“如果你指的是我不欲示于人前的隐秘,恐怕会感到失望。从一开始,我就把自己完完整整地展现在你眼前,毫无保留,只是你始终没有抓到重点。”




Hannibal剥好了一颗石榴,把晶莹剔透的石榴籽放在玻璃器皿里推给Will,他的手指上残留了紫红色的汁液。注意到Will的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的手指之后,Hannibal居然把手指放进嘴唇里微微吸吮了一下。


这和他神经质的洁癖颇不相符。


“你知道为什么三个月来你一直在观察我,到现在却仍然怀疑自己没有触及真实吗?


——因为你不爱我。”


Hannibal的手覆盖住他交叉紧握的双手,“告诉我你感觉到了什么?”


孤独。


不被理解。


以及……爱。


像独自在无边的旷野里,走了很久。


“没有人能完全了解他人的内心,除非我们去爱。”Hannibal说道,仿佛某种谶言。


Will觉得头又痛了起来。他习惯性地摸了摸外套的口袋,发现里面是空的。


“有阿司匹林吗?”


 


又是那片无人的旷野。


一只高大的鹿缓缓从密林里走出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那是一只牡鹿,长着形状美丽的角。


他看着它朝自己走近。


他突然产生了一种难以抑制的冲动,他想跟着它,走出这个旷野。


这里太大了。


我很害怕。


请带着我,走出荒芜死地。


 


 


Will意识到自己的症状已经变得十分严重、连药物都无法缓解,是在一个台风天。


从傍晚时分开始暴雨就铺天盖地,下得十分可怕。他安抚了狗群,吃过了药,早早准备入睡。


半夜他毫无例外地被噩梦惊醒,风呼啸吹过窗户缝隙的声音,像极了人死前的嘶吼,令人毛骨悚然。


Will不断抽搐,感觉屋内空间逼仄,有一双冰冷的毫无生气的眼睛牢牢盯着自己。哪怕在醒来之后,这感觉仍如此清晰。


他浑身发抖,冲进雨里。


真实的雨水冲刷在皮肤上,带来真实的触感。


Will睁不开眼睛,被风吹得东倒西歪。


他意识到自己只有去一个地方才能获得安宁。


哪怕只是一丝一缕,饮鸩止渴般的安宁。


 


Hannibal并不问他为什么来,也不问他是怎么来的,只是转身拿了一条干燥的大毛巾把他裹住。Will在他的怀抱里,闻到他身上古龙水的味道,觉得狂风暴雨和魑魅鬼影都离自己远去。


恶魔保护着他的猎物,免收其他魔物侵袭。


狂风依旧肆虐,但已经离他远去。


我岂是如此软弱的人,Will想。


毫无疑问他对Hannibal有种深深的恐惧。


但与此同时他又不可救药地依赖着他。


 


他不想睡,于是Hannibal翻出一本书读给他听。


“任何现在你所受的痛苦,日后都会化作你最坚实的力量。”


他意有所指,意味深长。


Will并不想去细究其中含义,他在难得的安宁中入睡,醒来后发现Hannibal陪着他在沙发上睡了一宿,原因是他在睡梦中都紧紧抓着Hannibal的手。


 


写作比他预想的完成的更早。


他没有什么采访周期安排,只是每周三次的拜访,偶尔写一两段。就算是这样,手稿也渐渐完成了。


Will把进展告诉了他的雇主,对方却说,“那么,我们只差最后一步,就能达到完美结局。”


那是什么?


Will没懂。


 


约好了最后一次面谈,Will驱车回家的路上又看到了流浪狗群。他把车停下来,发现并没有什么狗群在路边。


他笑自己神经过敏,但还是去买了香肠,剥开包装掰碎了洒在路边。


晚上他在纸上写下——


【Hannibal Lecter博士是世间少有的洞悉者。他看穿事情的真相却并不耗费唇舌说与愚人,他只是把外物的伪装剥下以袒露真实。他所追寻和贯彻的,是在现有社会秩序和价值体系之外的另一种可能性。


这会产生多少崇拜,就会产生多少恐惧。


不存在心中没有恐惧的人。孩童害怕床下的黑影,成人也害怕食人的魔鬼。更多的不安潜藏在日常生活中的细枝末节,就看你是屈从为恐惧的奴隶,还是成为恐惧的主人。


又或者,成为恐惧本身——】


 


Will手一滑,钢笔脱手,滑落在地上。他捡起来的时候发现笔尖断裂,已经无法继续书写。


他想拉开抽屉找找看有没有新的笔,却发现药瓶空了。他微微一怔,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时候自己把药吃完却忘记补充了。


药瓶空了这件事让他有点心烦意乱,他早就习惯在家里囤着大量药物,就连身上也随时带着一瓶,以应付随时随地出现的疼痛和幻觉。


然而天已经黑了。从窗户望出去,大海像能吞噬一切的凶兽,悍然蛰伏着,只等着猎物最不设防的时候跳出来给他最后一击。


 


Will在纸上列了药物清单,先驱车去了药房。医生看了看单子,请他迟些来取。于是他又去了Lecter的庄园。


在门口时候他就觉得不太对劲。


大门是紧闭的,像被锈住了很久。Will费了点劲弄开它,然后走了进去。


昨天还长满玫瑰的庭院如今杂草丛生,了无生气。Will径直走向门廊,门是紧闭着的。他敲了敲,没有任何人回应。他心下疑云密布,走到旁边的小窗朝屋内望进去——顿时全身冰冷。


没有什么典雅富丽的大厅,没有优雅的主人坐在沙发上看书或小憩,里面只剩下灰尘满地,一片荒芜。




Will慢慢走了出来。


他像梦游一样走到最近的邻家屋舍,敲了敲门:“那座庄园里住着什么人?”


邻人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去,疑惑道:“那边已经荒废很久了,一直没有人住啊。”


“你确定吗?难道那儿住着的不是一位名叫Hannibal Lecter的医生吗?”


“哪有什么Hannibal Hector.”


邻人嘟囔道,见他精神恍惚目光发直,模样看着有些可怕,不由得有些害怕,用力关上了大门。


 


那怎么可能呢?!分明就是存在的啊……Will喃喃自语道。他试图思考出事情的真相,但又怀疑自己的大脑并不可靠。所看到的真实并不一定是真实,幻觉也不一定是幻觉。


证据……有什么证据呢……


他突然眼睛一亮,立刻驱车回家,一路开得飞快,还看到狗群从车窗外欢快地跑过。


他回到家,车都来不及熄火就往屋里跑,拿出他的手稿——


上面什么也没有。


他的几十万字手稿,只是一堆无意义的字母和数字的杂乱组合。Will的手一扬,厚厚一沓纸就洋洋洒洒地落下来,上面的符号全都旋转起来。


Will摇摇晃晃,站立不稳,像个喝醉的人。


记忆开始变得模糊又混乱,但某些片段却愈发深刻。


 


【运用你的移情能力,想象我,了解我,证明我是错的。】


 


【没有人能完全了解他人的内心,除非我们去爱。】


 


【任何现在你所受的痛苦,日后都会化作你最坚实的力量。】


 


很快药物戒断反应导致的焦虑和心慌开始出现,Will躺在地上蜷缩成一团,试图缓解幻觉带来的创痛,身下是杂乱破碎的纸页。


他隐约想起自己忘了拿药,但下一秒又毫无波澜地觉得那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Will明白自己不知不觉中对HannibalLecter的依赖已经十分严重。对一段幻觉产生依赖?听起来就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但他是Will Graham,他有很严重的精神问题,他根本分不清真实和幻觉。


 


他梦见一条路。


一条繁花似锦的路,路的两旁种满了玫瑰。他虽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但仍情不自禁被吸引。他伸手想去够一朵玫瑰,一朵极小的、血滴一样鲜红的玫瑰,突然后背一痛,却发现红尾鵟的利爪整个穿透了他的背脊,从前胸透出来。他在这只巨禽爪下无力挣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胸膛被撕裂开来,里面的内脏器官流了一地。那种感觉是如此清晰,以至于他醒过来的下意识动作是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是温热的。


心还在跳。




他又梦见了Hannibal Lecter,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冷酷恶魔,穿着暗格子的三件式西装,坐在他们从前最经常对坐的沙发上注视着他,眼神中无悲无喜。但不论他前进还是后退,他们始终保持着同样的距离,始终无法靠近。


你心中最渴望的是什么?


他听到Hannibal这样问道,用最甜蜜动听的口吻。


只要说出来,就可以实现。


你骗人!他忍不住大声嚎叫。你这个骗子!


最后Will发现自己在尖叫中醒来,甚至惊动了狗群,他们此起彼伏地在笼子里狂吠,试图弄明白是什么让主人叫得如此撕心裂肺。


Will走了出去,打开了所有笼子的门。


“出来吧。”


狗狗们围着他的腿打转,Will把所有的罐头都拿出来,饱饱地喂了他们一顿,然后打开了大门。他把剩下的狗粮全都倒在了屋檐下面。


“走吧,你们都走吧。”


他挥手驱赶狗群,然后转身关上了房间大门。


狗狗们起初以为他在跟它们闹着玩,但当它们发现门再也不打开之后,蹲在门口呜咽起来,但Will关上了所有门窗,从里面栓死,然后倒在床上,用手堵住了自己的耳朵。


他觉得自己再也没办法面对一次一觉醒来发现一切自己所在意的东西全都变成了幻觉。


再来一次的话,他一定会疯掉的。


 


黑暗中他看到Hannibal向他走来,于是他把触手可及的一切东西向他砸过去,用尽力气让他滚。幻觉仍然没有消失,他夺路而逃。


他不知道自己逃到了哪里。


四周黑暗且寒冷。


他赤足走在路上,心底是一片空茫的寂静。


终于所有的声音都离他远去,终于他不再听到别人在他心里说话,也不再感知到别人的情绪,沉浸入别人的世界。




他终于被折磨人的天赋所遗弃。


世界安静下来。


远处渐渐出现一道光。


那是什么?


他感到一种久违的安宁,像火苗一样在胸膛里跳动。


假如有一个人,他曾经让你不那么孤单……那以此作为交换的一切代价和偿还,就都是合理的。


他坦然地向着亮光跑去——


 


 


 


“你醒了。”


Will睁开眼,看见Harris坐在旁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突然从路旁冲出来,朝着一辆疾驰的汽车——”


Will哭笑不得,不知该如何解释他并不是为了寻死,只是出现了幻觉。他动了动身体,发觉并不太受控制,这才感到一阵重伤未愈的疲倦。沉重的尘世又把他拖了回来,让他继续苟延残喘地煎熬着。


“出现这种程度的幻觉有多长时间了?”


“记不清了。”Will不在意地说道,“或许我从来就没分清过什么才是真实。”


 


Harris走出来,看到守在门外的男人。


“你不该这样逼迫他。”


“旧伤难愈,只能下重药。”


“但他的病情反而更严重了。”


“置之死地而后生。”男人平静说道。


“在我看来,你只是用一种更残酷的治疗方法——假如那也算是治疗的话——把他心里的创口变得更大,大到原先的伤口已经看不见了,然后就告诉我你搞定了,结果留下更大的一个烂摊子。”他握着拳头,低声而气愤,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你只能选择继续相信我。”相比起Harris——或者说Jack Crawford的激动,Hannibal Hecter纹丝不动,保持着他一贯的优雅冷峻。


Jack Crawford咬牙切齿道:“假如Will出了什么问题……” 


“有我在,他不会有任何问题。”


 


Will发现自己又梦见了HannibalLecter. 医院的消毒药水让他昏昏欲睡,但药物也安抚了他的情绪和头痛。


“我不知道你怎么会这么经常在我的幻觉中出现,但这回我可逃不了了。”他自嘲道。


Hannibal在他床边坐下,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Will久久注视着他,突然长出了一口气。


“你知道吗,我看到了光,来自彼岸世界的光。”


他伸出两根手指比了个很短的宽度,“就差那么一点点,就可以解脱了。”


“我不是故意要撞上去的,”他靠在枕头上,眉宇之间一片无牵无挂的坦荡,“我只是,觉得人生有点太苦了。”


Hannibal仍一动不动,只用他那双灰色的眼眸专注地看着他。


Will觉得那视线有些太过灼热,他偏了偏头想避开,随后又为自己的举措感到有些好笑。


“我始终觉得你是真的,因为仅凭我自己一人,是无法虚构出那么华丽的乐章的。但假如你是真的……也太伤人了。”


他笑了笑,失血造成的昏沉和困倦让他闭上了眼睛,但又很快睁了开来。见到Hannibal还没有消失,他的嘴角弯了起来。


“我梦见它断了,”他比划着自己的左手小臂,“从这里,整根没了。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断的。”


“还有这里,”他在自己胸膛上画了很长的一横一竖两道,“我看见自己被剖开,心肝肠肺全都被掏了出来。你用你最拿手的烹饪方法,把它们做成了美味佳肴,我和你对坐在长长的餐桌两头,一同享用最后的晚餐。”


Hannibal站起身。


“你要走了么?”


Will注视着他,Hannibal却伸手脱下了自己的外套放在椅子上,然后又不疾不徐地去解自己衬衫的纽扣。然后他掀开病人的被子躺了进去,把Will搂在怀里,像捧着一只易碎的茶杯。


在那一瞬间,Will发觉自己的全部感应都回来了,并且变得比以前更加敏锐清晰,他能闻到Hannibal身上的气息,温暖又洁净,他感受到医生的手放在他的腰腹侧,手掌上有常年握刀留下的茧子,他还看到Hannibal的心灵宫殿全部对他开放,里面全是……他不敢说,他说不好。


里面是大片的罂粟花,迎风招展,十分美丽,每朵花上都刻着爱情。


“睡吧。”


于是他从善如流地闭上了眼睛,但又突然睁开,“我想起来我的左手是怎么断的了。”


“嗯?”


Will兴致勃勃地说道,“你说想看我写完那本书,但是你要走了。于是我把左手当做送给了你。”


“为什么是左手?”


“因为是左撇子啊。”


医生嗤笑了一下。“我不要你的左手。”


“那你要什么?”


医生没有回答,只是把他又往怀里带了带。“你的头发该洗了。”


“唔。”


“以后我帮你洗。”


“好。”


于是他终于睡着了,并且没再被噩梦惊醒。


 


 


 


“是Jack Crawford把我找来的。你在击毙‘伯劳鸟’格雷特·霍伯之后就出了问题,不得不接受治疗。


你出现了自闭的倾向,拒绝饮食和谈话。所以我接手了。”


“噢……”Will并不在意这些,他想知道的是另一个问题的答案:“你是怎么一夜之间把庄园变没的?”


医生耸耸肩,“你没看过大变活人的魔术吗?只是个类似的把戏。”




Will杀过Hannibal一次。在幻觉里。


“让幻觉消失的最好办法就是在意识里干掉这个障碍物。”Hecter医生循循善诱,“你知道的,让我彻底消失。”


他笃定的脸让Will十分不屑,“你以为我不敢吗?”


 


他握紧了刀,用力挥出——


从喉管汹涌喷出的血喷溅了他满头满脸。


“杀了我,你的幻觉就会消失。”脖子还在不断涌出鲜血,而Hannibal的头颅仍在平静说话。


“可是我根本杀不了你。”Will绝望道。


“你可以的。”头颅引诱道,“你知道该怎么做。”


Will放下手,恢复了平静。


他凑上去,自暴自弃地吻上了那张沾染了血迹的嘴唇。


 


“我是你极乐的源泉,也是你痛苦的根源,”现实中的心理医生笑得笃定又可恶,“而我热爱这一点。”


“有什么好得意的?”Will没好气地说道,“我仍会时不时地分不清真实和幻觉。你这个三流医生。”


“那有什么关系?我同时占据着你的真实和幻想,从来没有比这个更完美的结局了。”


Hannibal Hecter医生屈尊纡贵地走过来,给他的病人一个货真价实的吻。


 


-the end-






累死我了。


lofter的关键词审查制度比我想的更难捉摸orz


期间猫还一直走过来想把爪子按在键盘上=L=


不算顺产文,写了很久。。


我坦白!原剧看了一集半我就被吓哭了!不得已找了原著来读


希望没有ooc太严重


感谢没有放弃不断翻墙头的我的你们=3=


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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